移民辛酸与内心高贵 记温哥华的广大”劳动人民“
昨天跟大陆的一个作家朋友通话,谈到温哥华,我告诉她我很喜欢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,她却不客气地说,“我倒听说那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,好多贪官污吏都跑到那里去了……”
“贪官污吏倒不是没有,”我说,“可我从来没有关注过他们。相反,在温哥华,让我印象深刻的常常是那些‘劳动人民’”。
“跑到海外去的劳动人民?”她冷笑一声,“又有几个?”
“我就是一个呀,”我笑着向她细诉,“我刚到加拿大的时候,口袋里连一毛钱都没有。我先生当时也是穷得叮当响。我们在地下室里一住就是好几年……”
一提到那段遥远的经历,我的心里不禁充满了感慨。那时候我们在加拿大的一个小城落户,我的身体相当不好,我先生找工作找了很久,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。最后他才在一个殡仪馆里找到一个值夜班的工作。
我那时胆子小,不敢一个人睡在家,就常常跟他去殡仪馆守夜。殡仪馆的值班室里只有一把沙发,它比一副棺材大不了多少。我在沙发上睡觉时,我先生就坐在灯下看书。那时候他已经在准备读他的心理学硕士了。而累了的时候,他就挤在我身边打一会儿盹。值班室的旁边除了工作间就是太平间。如果我半夜三更想上洗手间,我是非得拉着我的先生一起去的。
值班室在殡仪馆的地下室,从外面进入它,得步下一串长长的楼梯。有一次,我们正往楼下走时,我注意到正对着楼梯口的一间工作室打开了,而里面的工作人员正在帮一具遗体整容。里面的机器在轰隆隆响着,而那浓烈刺鼻的药水味道让我几乎头昏。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,吓得闭上了眼睛。闭上眼睛不算,我还用一只手紧紧盖住它们,又用另一只手攥着我先生的衣领,躲在他身后战战兢兢、亦步亦趋。那几个老外竟然暂时中止了工作,笑呵呵地看稀奇一样地看着我……
后来我们两个都硕士毕业,找到了不错的职业,但自始至终,我对于那些自力更生靠双手谋生的“劳动人民”总是充满敬意。
前两天,我们搬了家。因为书太多,一连搬了两天。两次我都请的是华人搬家公司。第一家公司来了两个人,其中一个是华人。他们从上午十点马不停蹄地搬到下午三点。我看着心里很过意不去。他们搬运的时候,我总是叫他们慢慢来,不要伤着腰了。每过一会儿,我就叫他们喝点水,这样我也可以趁机跟他们闲聊几句。他们说,从我们这里完工后,又得去另外一家。这个月几乎没有休息过…… 如果不是为了生活,谁又能这样没完没了地像骡子一样做着超体力的重活?那天,虽然他们跌坏了我先生心爱的一只柜子,我还是给了他们每人二十块钱的小费。
第二天搬家,来的是父子两个,都是华人。那个父亲看上去很文雅很有些书卷气,我猜他在大陆的工作肯定不会太差。为了减少他们的工作量,我的先生,我和我的父亲都试着帮他们把一些比较轻的东西拿到楼下。这位先生欣然地接受了我先生的帮助,却不肯要我和我的父亲帮忙。我们手上拿着的东西,他也接了过去,说,“还是我来好了,你们不要伤了自己。”
不但父亲干得卖力,他的儿子干得也很地道。这孩子告诉我们,在来我们家之前,他们那天已经帮了另外三户人家搬家了。我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有如此的体力和韧性。我看那孩子16、7岁左右,就问他上几年级,他说已经被加拿大东部的名校录取了,再过两天就要去上大学了。我听了,对那干得满头大汗的父亲更加肃然起敬了。他不但是一个勤奋、自力的典范,而且还教子有方,让孩子从小就懂得谋生的艰辛。言传不如身教,这个父亲培养出来的子女,以后一定相当不一般。
除了这些素昧平生的朋友以外,我还有些比较熟悉的朋友。他们有的给公司打扫卫生,有的在菜场工作,有的帮人家做缝纫,有的帮人业余补课,有一个诗人朋友在烤面包,有一个在种蘑菇和草莓……。他们以前在中国都有着优越而舒服的文职工作,现在却都放下架子变成靠双手吃饭的“劳动人民”。
我还一个朋友,本来是学电脑专业的,没有找到工作,就带着老婆开小餐馆了。每逢家里有聚餐,我必定要去这个朋友那里买些菜,一来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,另外也正好可以跟他们聊聊。“累死了,一个星期六天,从早忙到半夜。唯一一天的休息,也得去街上买菜。连看牙医的时间都没有……”他的妻子每次看到我都抱怨着。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同情。虽然是外卖,不需要付小费的,但我很少要他们找零钱。
“永远不要跟那些靠双手吃饭的人斤斤计较,”我的父亲总是这样告诉我。他自己年少的时候,因地主、资本家的出身而被打成黑五类,每天都得走街串巷去卖南瓜,只为了赚取两分钱的生活费。所以,父亲每看到那些辛苦劳作的人心里就充满感慨。我们带他去发展中国家旅行时,他也从来不跟那些小贩们讨价还价。“人家生活太不容易了,”他总是这样说。有的朋友就笑他,“您不怕上当被宰吗?”“被宰就宰一点,人家也是迫不得已,”父亲说。
在温哥华,尽管我在富人区任教多年,我认识的富人却屈指可数。这不是因为别的,而是因为我自认跟他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,有意无意地,跟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。而我带到家里去的朋友中,除了诗人、作家和搞艺术的人,就是“劳动人民”。我觉得他们都非常可敬可爱,并且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。
“你怎么老结交一些这样低层次的朋友呢?”有一个投资移民的朋友曾这样问我,她脸上那不屑的表情不言而喻。
“为什么呢?”我笑着答,“也许因为他们更真,更有意思。我喜欢去触碰他们的内心,去发掘他们的高贵,去了解他们的辛酸和无奈,他们无言的付出……”
我曾经还有一个忘年交的“劳动人民”的朋友,他就是著名的作家冯冯先生。他就曾以拾荒为生。他写过的一套书《紫色北极光》就专门记录了他在温哥华打工的重重艰辛。我就是通过这套书而认识他并跟他成为挚友的。
“一只啤酒罐子能卖一毛钱,如果一天能捡到五十只罐子,我喜都喜欢死了,”这,就是曾经担当蒋介石、蒋经国英、法翻译的冯冯亲口对我说过的话!
作为一个羁居温哥华的中国人,我骄傲,有那么多勤劳、善良、忍让的中国人做我的良师益友。我也自豪,我口袋里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。